路灯还未熄灭,城市尚未苏醒。五点的街角,一辆三轮车吱呀作响地推来,车斗里满载着铁板、面糊、酱料瓶和鸡蛋箱。摊主熟练地支起遮雨棚,挂上那块油渍浸透的招牌——“山东杂粮煎饼”。铁板通电的瞬间,滋啦一声,白雾腾起,沉睡的街道突然睁开了一只烟火气的眼睛。
面糊淋上铁板的刹那,香味便像无形的触手,直钻进过路人的鼻腔。裹着羽绒服的环卫工跺着脚等在棚下,哈出的白气与煎饼热气交融;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盯着手机,喉结却随着煎饼翻面的节奏上下滚动;晨跑的老头儿隔着马路喊:“老规矩,俩鸡蛋!”摊主头也不抬,铲刀在铁板上刮出金黄的蛋液。
他的手指关节粗大,冻疮裂口贴着胶布,动作却精准如机械臂。面糊旋转摊开成完美的圆,打蛋、撒葱、刷酱、裹薄脆,最后利落对折——一套流程不过九十秒。收钱递饼时,他眼角的皱纹会短暂地聚拢成笑意,随即又被下一份订单熨平。油污斑驳的棉袄口袋里,一张泛黄的合影露出半角:穿学士服的儿子在照片里微笑,背景是某个遥远的大学校门。
天光渐亮,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出流动的云。摊主数着皱巴巴的零钞,把硬币按面值摞进铁盒。他望着早高峰的车流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刚进城时,高楼还如春笋般破土而出。如今那些建筑已长出斑驳的锈迹,而他的煎饼摊依然在每个清晨,用食物香气标记着城市的坐标。
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时,三轮车消失在巷口。余温尚存的铁板上,一粒芝麻微微颤动。那些被煎饼暖过的胃袋里,发酵着新一天的气力。城市的光鲜表皮之下,永远需要这样粗粝真实的温度,如同人体需要盐分。